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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五章 番外二
 元和年间, 很多藩镇都向朝廷表示归降,由朝廷重新任命官挟制。但也有几个藩镇例外,比如虞北玄下辖的淮西。

 河朔三镇分崩瓦解,武宁节度使徐进端突然病逝, 剩下的忠武节度使赶紧向朝廷进表表示忠心,一时之间, 举国有能力与朝廷叫板的节度使, 只剩下虞北玄还没有表态。

 虞北玄坐在节度使府邸里, 望着面前的舆图,谋士和亲信都坐在屋子里。一位谋士道:“使君不得不放弃一些利益,接受朝廷指派的官。您知道我们这位新子的作风十分强硬, 若不是当初宫变的时候,您倒戈相向,恐怕如今也无法安然站在这里。”

 他话比较直白, 但也是事实。

 虞北玄负手而立, 没有应声。

 这世上最聪明的人大概就是李晔了,懂得放弃荣华富贵,权势地位, 如当年的陶朱公一样,放舟五湖, 逍遥自在, 绝对到达了一种境界。可惜他是个俗人, 他舍不下手中的权力, 因此想与子相争。

 “你们认为, 我该如何?”他问道。

 “您应该向朝廷上表,主动表示愿意按时进献,然后接受朝廷委任的官。其实只要将那官好好收买一通,与现在不会有太大的差别。”谋士建议道。

 虞北玄这个人生有反骨,他不喜欢被人强着头做事。当初舒王宫的时候,拿他的老母亲威胁他,他心里其实就已经有了反心,后来不过是顺势而为。现在的子与那个时候的舒王并无区别,所以他内心是不愿意臣服的。

 “我好好想一想,你们先出去吧。”虞北玄沉声道。

 谋士们面面相觑,不知道使君心里到底在想什么,只能退了出去,留下常山和陈海两个人。

 陈海几年前在蔡州受了一箭之后,右臂几乎废掉了,现在无法上战场,基本都是留在后方处理事情。他对虞北玄:“您是不是担心,派官只是子的第一步,他最后的目的,还是要收归藩镇?”

 毕竟自大以来,国力衰微,自元和帝登基以后,国家渐渐有中兴之象。加上崔时照等年轻官吏,都支持子改革。所谓改革,首当其冲就是要拿藩镇下手。

 “难道不是如此?”虞北玄反问道,“我辛辛苦苦经营多年的淮西,凭什么乖乖到他手上?”

 陈海和常山相互望了一眼,知道使君态度坚决,便没有再劝。

 不久之后,虞北玄走出书房,来到花园里,看见母亲在教长平种花。两个人有有笑的,这种场景似曾相识。他曾经不止一次梦到一些零星的片段,只不过是在虞园,而陪在母亲身边的是另一个人。

 长平回头看到他,一下子跑了过来,笑盈盈的:“你今怎么这么早就忙完了?”

 “今是母亲生辰,早点结束来陪陪她。”虞北玄道。

 虞老夫人闻言一笑:“我有长平陪着就行了,你忙你的。倒是你们俩何时能给我添个孙子?”

 长平听了有些脸红,目光期待地看着虞北玄,虞北玄的心里却仿佛堵住了一样。昨的梦境里,那个他心爱的女人没有了孩子,他伤心绝,站在她亲手搭的葡萄架子底下,吹了一夜的冷风。

 后来梦境支离破碎,他就醒来了,眼角竟然是的。那种心痛的感觉太过真实,他至今都忘不了。

 虞北玄陪着母亲过了充实的生辰,家中虽不热闹,但也备了一桌好酒好菜,轮番祝寿,还送了贺礼。下午还陪着老人家去茶楼看了百戏。

 傍晚回来,虞北玄将自己关进书房,吩咐谁也不准打扰。

 掌灯时分,他喝了一口水,望着空的奏书,怎么都无法提笔写出一个字。

 “虞北玄。”耳边忽然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。他惊得四处张望,脊背阵阵发凉:“谁?”

 “你不认识我了吗?”有个影子似乎从窗纸上飘过,桌上的烛火晃了几下。虞北玄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,下意识地起身开门出去。原本外面应该站着牙兵,可是此刻却空的,什么人都没樱

 奇怪,明明是夏日,怎么会有种森森的感觉?

 前面不远处的石灯前面,似乎有个影子,他迟疑了片刻走过去,叫道:“你是…嘉柔?”

 那个人回过头来,明眸皓齿,只是浑身都有些虚化,不像是真实的人。她嘴角含笑:“是,但也不是。”

 “你…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他惊愕地问道。他的府邸守卫重重,她怎么可能如入无人之境?

 嘉柔淡淡一笑:“你心中不是在犹豫吗?我想你应该知道一些事情。关于我们的前世,你和元和帝相斗的下场。”

 虞北玄皱了皱眉头,前世…虞北玄觉得有些荒谬,前世的事情,她怎么可能知道?如果人生生世世轮回,每一世都会是独立的,不会保留前世的记忆。

 “我带你去看一看,也许你就有主意了。”嘉柔忽然往前飘过来,瞬间张开衣袖,强风袭来,虞北玄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。忽然之间,周围的时空好像都扭曲了,无数的声音如走马灯一样在耳畔闪过。

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,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很高的地方。这里似乎是军营,有大大的营帐,还有巡逻的士兵。广袤的夜空之下,营帐里有千百盏灯火。

 这是何处?

 他往前走了几步,发现营地门口有人把守。他上前询问,那两个人却根本不理他,当他是空气一样。他觉得不对劲,又往前走了两步,直到身穿过他们,才发现自己宛若透明。

 他心中大惊,他现在是人,还是魂魄?

 无论他怎么样发声,怎么样做动作,周围的人都察觉不到他。短暂的惊慌过后,他很快镇定下来,难道这就是嘉柔的,关于他前世的记忆?他带着好奇,走进了营地中,下意识地往最大的那个营帐走去。也许那里有他要的答案。

 门口果然站着六个面孔的牙兵,常山走过来,在外面叫了一声,随后开帘子进去。

 虞北玄也默然地跟了进去。

 帐中的摆设十分简单,只有陈海在,还穿着虞北玄的衣裳。他们两个其实个头差不多,刚才虞北玄在外面,看到帐上的投影,还以为帐中的人是自己。

 陈海面焦急之,望着常山:“怎么样?”

 “找到了…可是…”常山道。

 陈海神色凝重:“可是什么?是死是活,你倒是清楚!”

 常山咬牙切齿道:“徐进端那厮好生狡猾!表面上是邀请使君共商大计,实际上早就归降了元和帝,要捕使君!使君带去的牙兵为了保护使君,全都战死了,我前去接应的时候,使君身是血,拼着最后一口气问我,郡主在哪里。”

 陈海一顿:“郡主…为了救老夫人被官兵抓走了,生死难料。而且现在隔着一条江就有朝廷的大军,由那个玉衡先生亲自坐镇。我怕使君受重赡消息,瞒不了多久,凭你我也不是玉衡的对手。至于郡主那里…”

 “我们现在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,明知道长安是个陷阱,不可以再派人去送死。使君醒来,要怪就怪我吧!”常山咬了咬牙道。

 然后两个人坐下来唉声叹气,长夜漫漫,他们的脸就像化不开的夜一样。

 虞北玄虽然什么都记不得,有些话也没听明白,却莫名其妙地相信眼前的场景是真实发生过的。原来前世他被徐进端算计过,还奄奄一息?

 很快,光影转换,好像换到了一座宫殿。

 宫殿当中立着的男人,一脸冷酷,英俊年轻,不是元和帝又是哪个?虞北玄心中一紧,想要行礼,这才记起元和帝应当是看不见自己的。

 晨光熹微,门外的宦官跑进来,道:“圣人,徐州的加急密报,玉衡先生离世了!”

 那如冰山一样的脸终于出现了裂痕,元和帝伸手,宦官忙把奏报上,他三两下拆开,看着奏报上所书。那是玉衡的亲笔信,信中将后续的事情都做了安排,派崔时照接任洛留守,只要不将他病逝的消息传扬出去,可暂时拖住淮西的大军,为朝廷征集粮草争取时间。

 信的最后,玉衡:“臣无怨言,只少时定过一桩婚事,虽未有缘分成为夫,但与她的情分仍在。愿您看在臣追随多年的份上,饶她一命。臣感激不尽。”

 元和帝的脸上出一丝苦笑,似乎在自言自语:“是啊,你什么都知道。你知道母后对你的忌惮,心甘情愿地饮下那碗药,并且归隐山林。又在朕请你出山对付虞北玄的时候,毫不犹豫地答应,最后油尽灯枯而亡。朕明知道,却没有阻止这一黔…是朕愧对于你。”

 宦官可能不太知道他在什么,心翼翼地问道:“刑部的大人问,那个女囚还是依期限行刑吗?”

 元和帝斩钉截铁地道:“自然。”

 虞北玄觉得,这个帝王真无情,那写信的人如此情真意切地恳求,他却还是要将那人处以极刑。所以,若是他忤逆子,最后的下场,大概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吧。

 几之后,长安下了一场雨。百姓听很久不用的极刑要在东市刑场出现,纷纷赶来观看。那个躺在地上的女囚,毫无生气,反倒是那五匹要拉她的马,威风凛凛。

 元和帝亲临,身旁的宦官跟那女囚了一大通话,女囚终于有了反应,扬起面孔。竟然是嘉柔!朗朗乾坤,要对一个女子实施五马分尸之刑,实在太过残忍。虞北玄上前,想要救她,可是他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。

 就在子下令行刑的时候,有人高声叫道:“且慢!”

 捂着眼睛的百姓们纷纷看过去,只见一个非常俊秀的男子走到刑场之中,跪在元和帝面前。

 元和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:“崔时照,你不是去洛了吗?怎么还在此处!你要抗旨不成?”

 “这个是先帝留下的免死金牌,乃故人托付给臣的,要臣保木氏一命!金牌在此,如先帝亲临!”崔时照高高地举起一块金色的令牌,整个刑场的人都跪了下来,高呼万岁,只有元和帝僵立着。他的脸色很难看,沉默了半晌,才叫人将犯人收押,命崔时照跟他回宫。

 虞北玄跟着他们。

 元和帝跟崔时照登上城楼,崔时照跪在那里道:“臣有罪,请您责罚。”

 元和帝望着远方,神色莫辨:“这金牌,是玉衡给你的?”

 崔时照点零头:“这金牌是先皇临终前交给他的,以后若有事,可用此金牌保命。但他知道太后无法容他,所以一直没有把这金牌拿出来。直到不久前,他临终前托人交给臣…请您饶木氏一命吧!”

 “他算到了!算到朕恨透了虞北玄,恨透了这些跋扈自立的藩镇,一定要杀木氏,以儆效尤。”元和帝用力抓着城墙上的狮头道,“可朕不知先皇竟留了这个给他,当初他完全可以给母后看…”

 “臣深知您心中的抱负,还有一统江山的决心。但这绝不是靠杀一两个女人能够实现的。木氏是无辜的,她何罪之有?”崔时照恳切地道,“徐进端重伤了虞北玄,淮西大军此刻群龙无首,很快就会被朝廷攻破。您已经赢了,不如成全一个忠心为您的臣子,或是相识多年的朋友,最后的愿望,可以吗?”

 元和帝没有话,城楼上的劲风将他的袍带吹扬起来,似隔着山海一般遥远。

 良久,当崔时照和虞北玄都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,他终于慢慢地道:“朕若不答应,你也会觉得心寒,是吗?子瞻,你要明白不是朕无情,朕是这个国家的皇帝,而后才是朕自己。朕的确自私,但朕这肩上抗的是江山社稷,祖宗的百年基业,不能感情用事。朕不求下人懂,但求无愧于心。”

 崔时照握了握拳头,想要再什么,却发不出一个字。

 虞北玄知道,身为臣子,不能去要求一个帝王的私情。这不仅是僭越,更是公私不分。虞北玄自认在元和帝这个位置上,也会去权衡那些利益轻重。要想当一个好的帝王,首先要学会的便是没有私情。

 直到这个时候,他才明白江山这个担子,实在太重了。他们这些冷眼旁观的人,只看到皇帝表面上的冷酷,却看不到他背后的挣扎。他不强,何以凝聚这广阔的山河,让百官俯首称臣?

 “朕会赐木氏一杯毒酒。”元和帝道。

 虞北玄心中一紧,又听他:“虞北玄再无活路。云南王府已经被吐蕃所灭,朕听闻云南王藏在蜀中,你将木氏送回他身边吧。”

 崔时照愣了一下,随即匍匐在地:“臣叩谢恩!”

 元和帝走过他身边时,停了下来:“这是朕最后一次妥协。从今以后,无论是谁,无论任何事,都再无法动摇朕的决定。望爱卿谨记。”完之后,径自拂袖离去。

 崔时照起身的时候,淡淡地笑了笑:“您是念着旧情的,否则也不会等臣赶回来。您只是要给下一个代罢了。”

 虞北玄心中却生出了几分感慨。他向来自命不凡,可连玉衡和崔时照这样的人都甘心被元和帝驱使,他前世都争不过元和帝,这辈子居然还想翻盘?

 简直痴人梦。

 “喂…你怎么睡着了?”有人在推他。

 虞北玄猛然间醒来,发现自己还坐在书房里,长平站在他身边,好奇地看着他:“你闷在屋子里那么久,居然一个字都没有写?”她指了指他桌上摊开的那个奏表,“他们要我来劝劝你。皇兄毕竟是子,你执意跟他斗,不会有好下场的。”

 虞北玄错愕,刚才的竟是梦境?那些前世种种,到底是真是假?

 “不用劝了,我已经决定接受朝廷派遣的官。”

 长平喜道:“真的?常山和陈海还,下午的时候,你的态度还很坚决呢。”

 “我想通了。”虞北玄道。

 庄生梦蝶,连做梦之后的庄子都分不清,自己到底是蝴蝶还是庄子。人生只不过是大梦一场,何必深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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