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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七章
 李晔轻轻捏着她的下巴:“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?淮西节度使?还是你的表姐?”

 嘉柔觉得跟聪明的人打交道,绝对不要跟他们比心思。何况她本来就不属于聪明的那种类型。便抬起眼眸,说道:“朝堂上的事情我不懂,我只是把自己知道的说给你听。王承元是表姐的心上人,表姐说他是个好人。我不想让表姐伤心,也不想他被冤枉,才想求广陵王救救他。”

 她说话的时候,表情很真诚,李晔看不出一丁点的破绽。相处的时虽不长,但李晔知道她不是个心机深沉的人。或许心中藏着什么事,但绝无害人之心。

 他有些释然,反而笑道:“嘉柔,你觉得凭这些话,就能够说服我?”

 嘉柔有些气地垂着头:“不管怎么样,我总要试试看。表姐跟我说的时候,我也很吃惊。她还想自己去救王承元,硬被我拦下来了。不过王承元想离开长安,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他的兄长病重,想见他最后一面?有心人却加以利用,造成他刺杀天子的假象。我只是觉得,若善良之人都可以被任意迫害和冤枉,那这世道还会让人存有希望吗?”

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,可字字敲打在李晔的心上。他知道自己从不是什么正人君子,为完成恩师的遗愿,才追随广陵王。而只要能达到最后的目的,过程当中,使用什么手段他并不在乎。所以一开始,他就决定对今晚的事袖手旁观。

 可是,她说的对。为了阻止舒王,涤朝堂的污浊而开始的这场斗争,若他们认可了舒王的行事方式,那跟他又有什么分别?要追逐光明,就必须要走正道。这样陷在逆境中的人才能看到希望,相信李淳并追随他。

 难道他愿意看到李淳变成一个薄情寡义之人?

 帝王家的无情人,他已经看了太多。虽说那至高至尊的位置,容不得心慈手软。可他选择李淳,难道不是因为他身上可贵的正气吗?他却要带头抹杀掉。

 嘉柔李晔不说话,心里便沉甸甸的。外面的街市上,不断有兵士奔跑过去的声音,闹得人仰马翻,也不知王承元能撑到几时。她不知道前世有没有刺杀天子这件事,如果王承元死了,这一世将有多少事情随之改变?她也无法预料。

 过了一会儿,李晔才说:“你把王承元的藏身之处告诉我。我先送你回去,然后去见广陵王。”

 嘉柔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了,面:“你相信我?你能说服广陵王救他?”

 “像你说的,总要试试看吧。”李晔说道,“毕竟我不能让你对这个世道感到绝望。”还有不能辜负她对玉衡的那份信任。

 嘉柔一愣,随即扑过去抱着他的肩膀,轻轻说道:“谢谢。”

 她是由衷地道谢,毕竟站在别人的立场上,肯定以为她是个疯子。但他认真地倾听她说的每一句话,还愿意为了她去说服广陵王。也许他心中早有这样的想法,她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,可她还是很感动。

 有一个人将她放在平等的位置上尊重,而不是当做附庸。

 李晔抬手轻轻拍她的背:“记住,以后在家中,像这样的话,不要当众说。还有我为广陵王做事,也要帮我保密。”

 李家父子都是官场上的人,何等敏锐。她今夜的话很容易被他们听出端倪,从而生出别的想法。而李晔瞒着家中,想必有他的苦衷。嘉柔乖巧地点头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

 成亲前她就知道,这个人可能藏着什么东西。也许为广陵王做事,也不是他所隐瞒之事的全部。可每个人都有秘密,她也有,所以不会刨问底。他肯给予信任,她也会报以同等的尊重。

 “当然你遇到任何事情,都可以告诉我。”李晔在她耳边说道,“我未必可以全部解决。但为了你,我会尽力。”

 嘉柔放开他,看着他温和的目光,心中一动,凑过去吻了他的嘴角。如蜻蜓点水一般,很快就退开。她的心跳得飞快,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做出这样的事。可好像除了如此,也没办法表达她的心情。

 他们之间,一直都是李晔在主动。他被嘉柔这一吻彻底了心神,好半天才反应过来。马车也已经停在李府门前了。

 李晔放嘉柔下去,看着她进府了。然后才对云松说:“去广陵王府。”

 “郎君,今夜天色已晚,而且街上这么…一会儿,肯定又会有金吾卫检查。要不还是等明?”云松担心地说道,“您的身子…?”

 “明来不及了。我知道捷径,你听我的吩咐就是。”李晔说道。

 云松知道郎君看着好说话,决定的事情却很难更改,调转马头,往广陵王府的方向驶去。

 而此时,李淳正在甘殿外站着。出事时,他人在宫外,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形。只听说圣人被吓得不轻,有个刺客身手极好,差点就近了他的身。圣人年事已高,不住这样的吓,旧病复发。尚药局的两位奉御都到甘殿来诊治了。

 李淳站着,思绪混乱,有些是关于圣人的病情,有些则是关于舒王跟他说的话。过了会儿,宦官出来,请他回去:“贵妃娘娘说,圣人已经睡下了。天寒地冻的,您还是先回去吧。等圣人好一些,您再来拜见。”

 李淳只能告退,他很想去东宫跟父亲谈一谈。可能说什么呢?告诉他今夜的事其实是舒王的计谋,父亲又会怎么做?最后,他还是独自出宫了。到了宫门外,凤箫来告诉他:“郎君在府中等您,您快回去看看吧。他好像知道王承元的下落,已经让白虎带人去找了。”

 李淳一怔:“他不是说…”不是说袖手旁观就好,怎么又要出手救人?

 “属下也觉得奇怪。您回去问问便知。”凤箫抱拳道。

 虞北玄避过金吾卫的搜捕,换下夜行衣,扔到某户人家的庭燎之中,抄近路回到客舍。他刚进门,就看到大堂上的桌椅东倒西歪。掌柜和小二正在整理。一问才知,金吾卫已经来这里搜查过了。今夜普通百姓本就可以外出,大多数人都不会留在客舍,所以他们也没查出什么。

 掌柜见他回来,对他说,有人在等他。虞北玄立刻警觉,问是何人。

 掌柜的暧昧地笑了笑:“您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?”

 虞北玄孤身入长安,他手下的人和长平都还在路上,怎么此刻会有人到访?他慢慢走上楼,单手推开房门,还没看清楚屋内的情形,一个人影便窜出来,抱住了他。

 “你到哪里去了?我等你好久!”熟悉的女声。

 虞北玄愣了一下:“长平?你怎会在此处?”

 长平放开他,得意地说道:“本郡主神通广大,你丢下我自己先跑到长安来,是不是在城里养了女人,不想让我知道?”

 虞北玄坐下倒茶:“不要胡说八道。”

 “那你这么晚了,出去做什么?不要以为我不知道,节度使进都城,都要去进奏院报备,你没有去吧?”长平双手背在身后,“刚才我来的时候,一群金吾卫刚搜查离去。”

 “我不报进奏院,是有些私事要处理,不想应付那些官员。”虞北玄喝了一口水,起身道,“我让掌柜再为你准备一个房间。”

 长平见他要走,一下子抱住他的:“我们是夫,住一个房间不应该吗?你到底要避我避到什么时候?成亲以前,我派人刺杀你,是我不对。可我们都没见过,还要嫁到那么远的地方,我当然不乐意。你别怪我了,好不好?”

 虞北玄抬起头,想起当初在南诏的时候,他没有表明身份,那丫头就愿意跟着他,也不嫌弃他身上胡人的血统。甚至为了他要背弃婚约,跟他回蔡州。

 他做淮西节度使的时候,位高权重,多的是女人投怀送抱,而且没有人敢轻视他。可只有那丫头,是因为喜欢他这个人,才跟他在一起。他曾经立誓,她跟了他,这辈子都会好好对她。可她却改了主意,嫁给另外一个男人。

 一个一无所有,什么都给不了她的男人。

 虞北玄心头郁结,将长平的手拉开:“你连赶路也累了。这间是上房,留给你休息。我去下面睡。”说完,直接走了出去。

 长平追出去,他却走得很快,三两步已经消失在楼梯口。她生气地跺了跺脚,独自回到屋中。她是郡主,都已经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他,他还是不肯服软。这几个月,他们一直分房住。除了房花烛夜,为了顾忌她的颜面,睡在她屋中。

 可他们一个睡,一个睡榻,什么都没有发生。

 第二,他就搬回自己的院子了,连一手指头都没碰过她。

 她原本以为,凭他的权势,家中肯定有很多姬妾,没想到除了她的母亲,竟连一个女眷都没有。仔细打听后才知道,原本几个侍候的女人,都在他上一次远行归来之后遣散了,那以后就没纳过新人。长平当然知道那些女人绝不是为她遣散的,而是像嬷嬷说的那样,他心里藏着人。

 当初长平也看不上虞北玄,心里百般挑剔。可跟他相处越久,越被他深深地吸引。这个年纪的男人,原本身上就有种独特的魅力。而虞北玄坐到这样的位置,自然更是能力出众。她现在是真心喜欢他了。所以知道他到了长安,立刻马不停蹄地跟来,没想到又被他拒之门外。

 她用拳头捶了一下桌案,又疼得抱住手掌。等着吧,她早晚会知道,他心中的女人是谁!她就不信,那个女人能比她好!

 虞北玄到了楼下,又问掌柜要了一间房。上房已经全了,只剩普通的房间,原本是两人合住的。虞北玄付了双倍的钱,掌柜才同意他一个人住。他关上房门,卷起袖子,手臂上胡乱着纱布,已经被血水浸透了。

 他淡然地坐下来,慢慢解开纱布。一道细长的刀伤,皮外翻。显然是刚才逃走的过程中,再度撕裂,伤口十分狰狞可怖。这点伤对于他这样身经百战的人来说,不算什么。可在宫中行刺天子,确实是他运气才能逃脱。

 这时,门外响起有节奏的敲门声。虞北玄起身去开门,常山站在外面。虞北玄让他进来,重新关好门。

 他冷冷地问道:“是你带长平来的?”

 常山跪在地上:“使君恕罪,属下真是没办法了。郡主太过古灵怪,截住您的信,非属下说您的下落。属下怕多生事端,只能告诉她。看了您的信后,属下十分担心,想来接应您。郡主又偷偷跟着…”常山出苦恼的表情,这一路上他什么招数都用过了,可长平郡主那边油盐不进,他也无可奈何。

 “起来吧。我能全身而退,应该是事情成功了。那封信烧掉吧。”虞北玄淡淡地说道。

 “你为何要涉险?这万一被抓住…”常山只要想想就觉得后怕。刺杀天子啊!这是谋逆之罪,要诛九族的。他虽然知道使君行事不按常理,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成为封疆大吏。可还是太冒险了。

 虞北玄说:“不用担心。要取得舒王完全的信任,只有把一个大的把柄送到他手中。何况我孑然一身,也没什么好顾虑的,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母亲。你将她安置好,我纵然赴死,也无所畏惧。”

 常山看到他袖子上的血迹,连忙拉开查看,手臂已是血模糊。常山连忙给他包扎,说道:“属下不明白,舒王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呢?得长安城一团,人人自危。这么大费周章,就为了诬陷一个质子?”

 “因为长安城必须,而且越越好。只有如此,舒王才能让曾应贤重新坐回京兆尹的位置。”虞北玄淡淡地说道。

 常山这才回过味来,曾应贤做京兆尹的时候,长安城从没有出过子。今夜是除夕,城中的守备应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森严,可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事,现在代行京兆尹之职的官员,肯定会被问罪。

 常山包扎好,虞北玄拉下袖子:“你这笨手笨脚的,还不如我自己来。”

 常山惭愧:“属下毕竟是男人,没有女子细腻。”

 “稍后,舒王会安排我们出城。然后再光明正大地入城,报进奏院,此事就算过去了。”

 常山又问:“那郡主怎么办?”

 虞北玄将一包黄纸递给他:“你将这个放入她的茶水中,她会睡两。到时,你再留几个人在城中保护她。”

 常山小心地将纸包收进袖子里,恭敬地退出去。

 使君在外人面前,表现得很强大,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。可这种时候,常山也希望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,能够陪在使君身边,好歹帮他包扎伤口,安慰他一番。这个人,肯定是不是长平郡主,而是骊珠郡主。

 常山叹了口气。他以前对嘉柔的印象也不好,觉得她跟长平郡主没什么区别,还刺伤使君。可后来几次接触,他才发现,这位郡主骨子里很善良,对他们这些下人也没有一点架子。大概就是因为这样,才会在她不知道使君身份的时候,还义无反顾地喜欢他吧。

 可既然那么喜欢,要跟使君回蔡州,怎么转眼又嫁给别人了? Huz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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