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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4章
 午后下了一场细雨,现已经停了,支窗的竹架还在“滴答”淌水。

 顾慈被水声吵醒,紧了紧眼皮,缓缓睁开。屋内掌着灯,却空无一人。

 戚北落已经被宣和帝召去御书房议事,枕边留了字条,是他亲笔写的,笔力遒劲,墨水贯透纸张,可以想象出他提笔时不忍离开,却又不得不走的焦急无奈之状。

 字条的内容全是在宽慰她,眼下局势还未明朗,切莫伤怀,动了胎气,凡事都有他在。

 顾慈背靠软垫,轻轻摩挲小腹,从枕头底下摸出上回爹爹写来的家书。信纸上的残破处都被细心堪补过,折痕也已被平,乍看之下,宛如新纸。

 她玉指缓缓抚过上头字迹,才看了一行“慈儿吾儿,见信如晤”秋水般的眼眸便积泪水。微风卷着纸页,发出连绵碎响,一如她此刻忐忑不安的心。

 云锦打帘进屋,她忙背过身去,悄悄抹了把眼角,“现在什么时辰了?”

 “回姑娘,快申时了。”云锦绕去窗边将竹帘卷高,支起窗子通风,“姑娘可是饿了?奴婢这就唤人进来摆饭。”

 雨后泥土的霉腐味从窗外漫来,顾慈皱了皱鼻,胃里一阵恶心,摆手道:“爹爹的事,祖母和娘亲都知道了吗?她们现在如何?”

 云锦脸上笑容一僵,霎着眼睫,垂眸不语。

 顾慈顿时了然于心。

 顾家没有个成年男丁撑着,祖母年事已高,母亲又是个经不起风的,只怕家里眼下已经套。还有姐姐,她一向冲动,眼下才刚怀孕不久,又刚拔完毒,可不能再出事。

 越想越不放心,她攥紧被头,心一横,掀开被子下,艰难地弯去够地上的绣鞋,“我出宫去看看。”

 云锦耷拉着眉梢,慌忙上去拦,“姑娘,您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,不好这么到处走,万一出了什么事,可怎么得了?”

 “你若真当心我出事,就多派点人随我一道出宫。再耽误下去,等待会儿天黑了,那就真要出事了!”顾慈拔高音调,语气不容辩驳。

 她素来脾气好,对下人也从未发过火。今也是太过担忧,关系则,才会情绪失控。云锦很能理解,静默片刻,蹲身帮她穿鞋。

 一入皇宫深似海,想出去可没那么容易。

 戚北落不在,顾慈便想着从岑清秋这套话,腹稿还没出口,她就已然点头应允,还让秦桑拿出好些补品,让她捎回家。

 “定国公劳苦功高,朝廷一定会为他做主,请老太太放心。”迟疑了下,岑清秋抓住顾慈的手,支支吾吾道,“倘若你还有空,能否再去趟忠勤侯府,这事波及到驸马,我怕寿她…”

 虽说她是皇后,至高无上,可说到底,她也只是个母亲,就算平时再强硬,临到出事,规矩体统、国家大事什么的,还是排在女儿后面。

 这心情,顾慈感同身受,反握住她的手,拍了拍,“母后放心,儿媳一定将会将皇姐安抚好。”

 趁这档口,外间马车已经备好。顾慈不敢耽搁,坐上马车直奔定国公府去。

 如她所料,顾老太太和裴氏接到消息后,就双双犯病倒下,家里只剩个顾飞卿在强撑,基本成一锅粥。

 寿公主将忠勤侯府的事都交给奚鹤卿打理,让顾蘅在家安心养胎,自己则亲自赶来帮忙,一通雷霆手段下来,总算镇住局面。

 丫鬟婆子们一个个都夸公主能干,承袭了皇后的威仪,自己身上背了这么大的事儿,还能临危不

 可顾慈却分明瞧见,她飞扬的眼角犹沾泪痕,回身嘱咐云锦和云绣去帮忙。

 “哎,不用不用。我忙得过来,都放下,让我来,我来。”寿公主抬手阻拦,云锦和云绣犯了难,望向顾慈不知所措。

 顾慈轻叹一声,颔首让她们继续,强拉寿公主坐下,“皇姐,在我面前,你就莫装了。你是不是怕自己一闲下来,就会胡思想,所以总要给自己找事做?”

 寿公主下意识就要否认,可对上她清澈坚定的眼神,这话便有些说不出口,瓣动了动又抿起,控制不住轻颤抖动,“嗬”地一声,泪水便溃堤直下。

 “慈儿,我真不知,现在该怎么办?我同他才成亲几年,见面的次数掰着指头都能数出来,璎玑就更不用说,庄哥儿更是连面都还没见着。他、他怎么就舍得出事呢?”

 顾慈搂着她,轻拍她后背安抚,“皇姐莫忧心,那赫连铮不是还没动手吗?有北落在,驸马爷和爹爹一定都会没事的。”

 听到“北落”二字,寿公主哭声一顿,觑了眼她,又瞅瞅她肚子,忧心道:“你、你当真舍得让阿弟去?”

 顾慈莞尔一笑,摸出帕子帮她擦泪,“没什么舍得不舍得的,国事面前,儿女情长都该放一放。”

 寿公主凝视她面庞,眉间霾云更浓,“可是…”

 外头突然跑来个小丫鬟,打断了她的话,“醒了醒了,老太太和夫人都醒了。”

 顾慈一喜,忙起身过去。寿公主连唤她几声,她都不应,也只好跟上去。

 屋子里,顾慈脸上依旧保持着澹定从容的笑,侍奉母亲和祖母吃药,见她们忧愁面,还说了几个时下帝京城中流行的段子,逗她们笑。欢笑声冲散霾,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。

 寿公主在旁默默瞧着顾慈,无声叹口气,寻了个幌子出去,使人进宫回话。

 丫鬟家丁们得知二姑娘回来了,起伏不定的心瞬间落到实处,直觉有了主心骨,做什么事都充干劲。夜幕降临前,定国公府上下总算回归原来的秩序。

 顾慈握着祖母和母亲的手,最后给她们吃了一记定心丸,自己也该回宫,恐家中再生事端,便留下云锦和云绣。两人在宫中历练半年,主持这些还是应付得过来的。

 头一分分沉下去,风裹着夜的寒气一层层卷起,密布的彤云变得越发沉重。

 管家在帮忙收拾回宫的车马,院子里,璎玑还什么都不知道,无忧无虑地追白狐狸玩闹。顾慈静静看着,眼底不自觉出欣羡之

 “姑娘,夜里风大,您还是多穿些,别冻着。”向嬷嬷从屋子里取了件大氅,披在顾慈肩头,嘴翕动,语还休,转开脸颤声道,“今,难为姑娘了…”

 顾慈笑意越发和煦,盈盈欠身道了声谢,款步上马车,背脊直若松柏,一次也没回头。

 向嬷嬷望着她的背影,枯着眉头追出去几步,终还是停在巷子口,绵长沉出一口气,“老天爷可真不公平,这好人,怎就没好报呢?”

 马车回宫,天色已暗,残月高悬,四面扯起无边星幕,却暗淡无光。

 门口站班的内侍竭力低惊喜的声音,才喊了一句:“太子妃回了!”便有急切的脚步声从屋内传来。

 不等顾慈推门,戚北落就已经将门打开。

 檐下宫灯轻轻摇晃,淡淡柔光泻在他脸上,苍白的面颊和晶亮的眼眸对比鲜明。透过门,她瞧见桌上摆饭菜,整整齐齐,纹丝未动。

 顾慈的心一下就软了,忙扯下自己的氅衣,往他身上披,“我不是托人告诉你,我回家去了,晚饭也在家吃过,不必等我。你怎的还没动筷子?”

 戚北落固执地摇摇头,“等你一块,不然吃不香。”

 顾慈一愣,憋了会儿笑,娇嗔地瞪他一眼,拉他进屋,“怎么就不香了?你是吃饭还是吃我呢?”

 戚北落依旧固执己见,“就是不香。”

 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。

 成亲前,他一直都是独自一人吃饭,但也未觉不对。然这半年来,有她一直陪伴在侧,哪怕喝白粥他也照样吃得美滋滋的。

 冷不丁她走了,又只剩自己一人,偌大的东宫就不再像个家,再美味的菜肴,他也觉味同嚼蜡。

 他南征北战多年,见惯了杀伐,早已练就一副铁石心肠。想不到今竟为了这点小事,害起相思。

 顾慈陪着他吃完饭,唤人进来收拾,才刚起身,小臂突然被抓住,轻轻一拉,顾慈便坐在他腿上。

 “方才皇姐打发人过来,说你回家后并不高兴,可是真的?”

 淡淡冷香微微润她鬓发,顾慈缩了缩脖子,扭身道:“没有,皇姐多心了。”

 戚北落凝视她脸庞,没说话,也没松手。顾慈受不住他的视线,侧过头,眼神飘摇得宛如杯中酒。

 两人俱都无话,就这么干干坐了半晌,戚北落才道:“今父皇唤我过去,说北上出征的事。”

 顾慈眼睫簌簌轻颤,慢慢垂覆,半遮半掩住眸底心绪,平静道:“什么时候动身。”

 “七之后。”

 顾慈骤然捏紧裙绦,又无力地松开,“好,我去帮你收拾东西。”声线有些空旷。

 她起身的刹那,戚北落一把抓住她肩膀,定定望住她,凤眼深邃,仿佛能将她灵魂都进去,“在我面前,你还需要装吗?”

 顾慈扭动肩膀,想甩开他的手,他却越捏越紧。

 “你松开,疼!松开!戚北落!你到底还要我说多少遍,我没事我没事!就算有事也不用你管!”

 顾慈双眉绞成疙瘩,挣扎得愈发用力,身体骤然前倾,她还没来得及惊慌,便被他身上的刀圭第一香团团裹挟。

 热吻封住她的,将她那些还未出口、更加伤人的话全部堵回去无法再漏一声。

 顾慈双手抵在他口,想推开他。可那温暖却已然顺着她的经脉,霸道地淌过她全身,叫她割舍不掉,恨恨打了他几下,便沉溺其中。

 温热的体滴在间,微涩。

 戚北落心头猛然疼,松开她想安抚。顾慈却突然勾住他脖颈,主动加深这一吻。亲得毫无章法,纯粹就是在发什么情绪。

 “我要你,很想很想要你,现在就要。”

 顾慈小手揪住他一点衣角,孩子般在他怀里卑微地撒娇,眼泪不争气地一颗接着一颗从眼眶里冒出,似海棠沾雨,我见犹怜。

 戚北落浅笑,缓而轻地揩去她泪珠,目光掠过她微微隆起的小腹。

 如今胎儿已足三个月,应当无事…略一迟疑,还是抱起她去了里屋。

 似有若无的暗香盈帐,夜风拂过,珠帘起圈圈如水波纹。

 她想要,他便给,整个过程,他动作都轻柔得不像他。

 顾慈窝在他怀中,如一株无所依托的飘萍,在他辟开的水波中,瑟瑟摇曳,花月。心头那块空缺之处却还在“嘶嘶”漏风,像是严寒结了冰碴。戚北落停下动作,她却拥紧他脖子拼命摇头,头一回不肯放人。

 戚北落无奈地笑了笑,附在她耳边,嗓音略带沙哑道:“不可以了,为了孩子。”

 顾慈手臂一顿,松开他,蜷缩进他怀里,眼泪还是止不住。

 她承认,方才在家中,她的坚强全是装的。只因眼下,她是家中唯一的顶梁柱,不能倒下。回到东宫,她是万人敬仰的太子妃,为了皇家的尊严,心再疼,她也必须昂起头颅。

 可回到他身边,她就只是他的子,可以撒娇,可以哭,不必克制。

 “七后,你当真要走吗?”哭倦了,顾慈冷静下来,扬起一双烟水涳濛的眼看着他。

 戚北落点头,目光一瞬坚定。

 这个答案,顾慈早就料到。

 被绑架的两人,一个是他姐夫,一个是他岳父,他如何能坐视不理?更何况,此战还关于大邺的尊严,他是太子,自当做好榜样。

 可她怎么办?为了爹爹,她自然是想让他去的,可为了自己,她真的不忍让他去冒险。赫连铮既然敢下这战书,定是做好了万全准备,他此去只怕凶多吉少。

 灯油渐渐耗尽,光晕只剩一小团,只能堪堪圈出他们身边这一亩三分地。

 戚北落一将她粘连在腮边的发掖回耳后,低头亲了下她眉心,郑重道:“莫怕,为了你,我一定不会有事。在孩子出生前,我定然将岳父和姐夫都平安带回。到时候,我们再一块去红鸾岛,看那株海棠,可好?”

 顾慈望着他,腔子里有血在狂热汹涌,瓣微动,似想说什么,终还是闭了嘴,嘴角牵起个笑,点头道:“好。”

 七的时间,说长不长,说短也不短。

 顾慈恐自己闲下来就会胡思想,便相仿寿公主,不停给自己找活儿干。

 戚北落忙着出征事宜,越发早出晚归。眼下时局动,内忧外患并存,东宫离不得人,宣和帝也急需助手辅政。戚北落便给他举荐了一个,才华不在他之下。

 这,顾慈正在屋里帮戚北落打点出征的行装,王德善突然急匆匆进来,“太子妃,外头来客人了,殿下要您马上过去一趟。”

 来客人?东宫还能来客人?顾慈颇觉奇怪,匆匆整理了下形容,便随他过去。

 明堂内,戚北落正坐在上首吃茶。顾慈绕过屏风,问道:“到底谁来了,叫你这般慌张。”

 随意往门口一瞥,呼吸便霍然顿住。

 作者有话要说:逆天外挂来啦╮(╯▽╰)╭ Huz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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